养生是伪科学,但中国人还是愿意交智商税
2018年05月10日 5662

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迷信养生的群体。实际上,我们所说的养生,很难在其他语言当中找到相匹配的概念。每当西方人说起要“保持健康”,他们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可能是运动,对中国人而言,基本则是吃点什么来“调理”。

养生不由素质决定

很多人认为,中国人迷信养生可能是因为科学素养不高。据中国科协2015年开展的“第九次中国公民科学素质调查”结果显示,2015年中国具备科学素质的公民仅为6.20%,有19个省甚至不到5%,与发达国家差距在20年左右。这似乎为中国人迷信养生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注脚。但是仔细分析起来,又不是这么回事。

比如2010年的第八次公民科学素养调查,具备科学素养的公民比例仅为3.27%。五年来公民科学素养提高了近90%,而与之相对应的,社会上的养生迷信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了巨幅提升。今日头条和健康报的大数据统计显示,从2014年到2015年,今日头条上中医养生内容关注趋势增长最为明显,从1200万暴增到超过3000万。虽然中医类养生文章内容只是正统医学健康的1/2,但是其收藏量和分享量却是不相上下,可见传播效应之广。

就算是目前科学素养远远高于中国的欧洲和美国,在健康领域也未必理智。欧洲人发明了“有机食品”的概念,坑人先坑己,他们简单地把可循环生产等价于食品营养,继续为毫无营养差别的有机食品付出高额代价。

据西班牙《国家报》报道,西班牙、爱尔兰、瑞典、德国等主要欧洲国家有机食品市场增速飞快,仅西班牙去年增长就达到了24.8%。美国人则迷信于维生素神话。根据美国膳食健康委员会的统计,美国服用维生素补充剂的人口占到了美国人口的一半以上。而现代医学则证明,维生素补充只适用于严重缺乏的人群,如此巨量补充反而有害。

对低受教育人群来说,缺少良好的信息获取途径、缺分辨能力,可能是他们迷信养生的主因;但对于许多高知人群和成功人士来说,既有更好的信息获取渠道,通常也具备更强的分辨能力,但同样很多痴迷于各种不靠谱的养生神论。似乎养生本身的仪式感、归属感,已经超过了是非真伪本身;更何况,他们还有钱。

商业精英马云对太极、道士和算命大师的执迷显然不够理性。美国最伟大的创新领秀乔布斯,长期痴迷于素食主义,而素食主义并不是保持健康的理想方式,甚至《美国临床营养学杂志》和美国《癌症研究》都曾经指出,单纯素食可能会增加患胰腺癌的风险,而乔布斯最终死于胰腺癌。

有道是“智商百税,各有各的交法”,中国人如何痴迷到“养生”二字上,则有着独特的本土环境。

宗教和气功的遗腹子

养生从一开始其实是道家的宗教概念,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,主要是黄老之学的思想,后来被中医引入。比如被奉为养生宗师的葛洪,其实职业是道士。中国历史上虽然有养生的传统,但并非像今天这般全民普及。自古穷佛富道,在大多数人温饱尚不能解决的情况下,养生注定只是小众追求。

20世纪80年代后,中国人人均寿命开始超过65岁,非正常死亡率大大降低,人们普遍表现出对健康长寿的极大渴望。气功热伴随着武侠热开始在社会上再次兴起。

一开始这些气功只是纯粹宣传健身养生那一套,比如站桩功、强壮功等等。随后,市场很快分化,一大批打着不同旗号的气功大师纷纷出山。几乎所有的气功大师都有治病神迹流传,号称治愈的不乏达官贵人、外国政要,有的甚至号称当场治愈。

比如所谓“香功”创始人田瑞生,80年代开始传授“香功”,声称不但救人无数,而且发功时香气四溢,能祛除百病,迅速收拢了大批信徒。后来,田瑞生大师于1995死于肝癌。

气功大师们的牛皮越吹越大,还得到了钱学森等科学界人士的支持,被冠以“人体科学”的名义。1987年,著名“气功大师”严新就曾经在2000公里之外发功,给当时的大兴安岭火灾灭火,在一番发功之后,严大师称:“三日之后,火势将会减小”。“超人”张宝胜被称为特异功能的集大成者,擅长“意念移物”、“徒手燃衣”、“碎纸复原”等等,甚至成为军方绝密研究技术,成为老干部的异常追捧。大师们修为如此之高,养生长寿自然不在话下。

后来在科普和科学界的打假之下,除了王林大师这种不走平民路线的漏网之鱼还在以戏法欺世盗名,其余“特异功能”大师们或者原形毕露,或者销声匿迹。但是“养生”这个模糊理念,却因为一时难以证伪而继续留存。对大多数修习者来说,很自然的会这么想:就算我不能练出真气和特异功能,治治病,养养生,总可以吧?

这次气功热对国人思想的影响难以估量。据澎湃新闻统计,八九十年代,全国大约有6000万到2亿的气功练习者。而号称以清教徒立国的美国,2009年清教徒总数也只有1.6亿。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癔症,对刚刚思想解放、头脑空白的中国人来说,是一次巨大的精神占据,使得以传统方式追求养生的思想迅速复活,成为中国人独有的一种“信仰”。

药食同源,蒙人千年

如果说,靠气功养生只是思想造势,那么“药食同源”则是真正让中国实现了随时随地、全民养生。“厨房就是你家药房,菜市场就是最好的医院”——张悟本。

因为中医与道家同源,所以引入了大量宗教化的概念。比如人体分阴阳,食物分寒凉温热的“四性”,再加上金木水火土“五行”,阴阳五行还能相生相克。这就使得再普通的食物,也具备了很多神奇的功效。

阿胶历史上都是用牛皮熬制。唐朝政府颁发的《新修本草·卷第十五》明确记载:“阿胶,煮牛皮作之,出东阿,故名阿胶”,因为北方战乱,牛皮成为战略资源,后来的阿胶不得已以驴皮代之。本来,这种熬制的蛋白质,对普遍营养不良的古人来说,还算得上是一种营养品,而对现代人则毫无药用价值。

没想到中医反而根据五行生克,大大神话了驴皮。例如清代著名大中医陈念祖就解释到:“驴属马类,属火而动风,肝为风脏而藏血,(阿胶)取水火相济之意也”,原来驴皮做阿胶疗效的作用机制是水火相克。

正因为“药食同源”,使得阿胶既可以作为药品卖,也可以作为食品吃,还可以作为保健食品高价养生。山东阿胶行业协会就曾表示,按目前全国阿胶产量,每年至少需要驴皮400万张左右。但令人尴尬的是,国内驴皮实际供应总量不足180万张。更有业内人士爆料称,含阿胶的普通食品9成以上都是使用劣质阿胶,甚至根本不含阿胶。但这似乎并不妨碍阿胶以传说中“神奇功效”继续在养生市场热销。

吃不起虫草阿胶?没关系,条条大路通养生,全民都可以滋补。“药食同源”在广东更有群众基础,要知道中国养生历来有降火败毒的说法,尤其以广东人民为翘楚。广东不仅有“怕上火”喝的王老吉、加多宝,还有民间流行的各种降火凉茶。

当然,现实中并没有什么“火”可以降,广东人败了这么多年火,却仍然是中国使用抗生素最多的一群人之一。中科院广州地化所应光国课题组另辟蹊径,做了中国首次抗生素使用和排放统计,结果发现北方的海河、南方的珠江流域抗生素排放浓度最高,超过了79.3 kg/km2(人用兽用比例为48:52),而海河每年径流量只有珠江的12分之1。

其实,“药食同源”只是在古人在当时的认识条件下,对营养学的一种粗浅尝试。这在当时可能有一定的意义,但到了今天,恐怕只能成就张悟本和马悦凌之类的神医。

营养学是一门完整的学科,健康从来没那么简单。2015年,美国农业部下属的膳食指南咨询委员会(DGAC)发布的《美国居民膳食指南》(Dietary Guidelines for Americans)中,去掉了胆固醇的限制指标。

膳食指南的理由之一是:通过近年来的临床数据对比,发现即使把膳食中的胆固醇控制在<200mg每天,LCL-C水平也只能降低3%-5%;同时,饮食中摄入的胆固醇占全身胆固醇的20%-30%,肝脏内源性合成的胆固醇占70%-80%,且外源性胆固醇的摄入,对内源性胆固醇合成有明显的负反馈抑制作用。

如果你看了这条非常重要的健康知识,觉得晦涩难懂、不明就里,那么再看看这些:“长条茄子炒菜吸油,吃下可以清毒减肥”;“酵素能参与生物体的各种生理生化活动,因此能排毒减肥促进睡眠”;“酸性体质是癌症源头,多吃碱性食物就可以形成碱性体质”,怎么样,是不是感觉自己哪怕只发挥初中小学知识,都懂养生了?

张悟本、马悦凌、这些养生大师们,正因为其推介的方法成本低廉、操作简便,把“药食同源”发挥到了极致,极大地迎合了那些难以接受复杂信息的患者之诉求。所以,张悟本的挂号费卖到2000元/人还要排队,马悦凌仅凭一个固元膏可能销售额就已经过亿。

养生,中医最后的避难所

养生无疑是现在中医的主推主打。养生这么火,中医功不可没。不过,这也是没办法。

直观印象中,当下中医出现的频率似乎很高,给人造成了中医发展兴盛的假象,其实这只是传媒发展的同步放大作用。数据告诉你,在医疗体系内部,中医一边享受着政策支持,一边却在与现代医学的市场竞争中每况愈下。

根据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中医药战略研究课题组调查数据,民国初年,中国有中医80万人,1949年为50万人,现在只有27万人。而真正能用中医思路看病、开处方的据推测最多有三四万人。一些地区和县级中医院其中只有10%的中医开汤药处方。

在全国的中医院中,中医药的收入与西医药的收入之比为3∶7;也就是说,即使是中医院,基本也在靠西医过日子。而这成绩,还是“发展传统医药”被写入宪法,中医每年享受专门财政拨款之后的成果,根据财政部数据,仅仅2013年中央财政的中医药部门公共卫生补助资金一项就达到了14.9亿元。

市场不认可,大学中医专业就要受影响。为了增加招生生源,现在大多数中医药专业都开始“文理兼收”。很难想象,从事“医学科学”的人,竟然从高中开始就抛弃了化学和生物学的基础教育。如此饮鸩止渴,又反过来严重影响了学生的执业能力。医院不愿意招收没有受过系统现代医学训练的学生,国家也不得不限制此类学生进行跨专业执业,就业认可度更加恶性循环。

据《南京晨报》报道,2010届医药卫生类毕业生人才交流大会”上,全场300多家单位和5000多个岗位中只有寥寥几家中医类医院招聘中医毕业生,以至于中医专业的“省三好”大学毕业生也投不出一份简历,中医学生们说“9成单位都不要我们”。

长此以往,终于使中医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三条途径。一是诉之于长远,例如风湿病、高血压等等,治疗周期几年十几年,恐怕到最后你也忘了自己吃过多少药,刘洪斌神医们卖的基本都是这类药。最起码的,也要冬病夏治,每年中医门诊最忙的时候,恐怕就是贴三伏贴。二是诉之于绝症,现代医学也治不好,道理你懂的。三就是诉之于养生。虽然很难治得了病,但不妨碍宣传可以让你长命百岁。

既然养生成为了中医最后的避难所,当然也能开辟一个全新的市场——它就是保健品市场。80年代中后期,中国保健品行业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。1987年,国家卫生部发布了《中药保健药品的管理规定》,将中药保健药品审批权限,委托给了各省,审批字号是“X(省份)药健字”,该规定一直执行到2004年。

由于极高的利润回报和极低的政策壁垒,到1995年,已经迅速涌现了3000多家企业、2.8万种产品,而各省监管门槛则极为低下,著名保健品公司沈阳飞龙集团总裁姜伟曾言:“只要大肠杆菌不超标就可以生产”。从人参蜂王浆开始,延生护宝液、中华鳖精、三株口服液、周林频谱仪、哈慈五行针,各种“名牌”层出不穷。

这些神药具有非常显著的共同点,即巨量的广告投入与夸张的药效宣传。延生护宝液的生产厂家沈阳飞龙1991-1993年广告投入分别是120万元、1000万元、超1亿元,连续三年近乎10倍的增长,迅速攻陷了从没经历过洗脑式广告的群众,带来了巨额的利润。

三株口服液则更加犀利。三株宣传的疗效,包括肝炎、肝硬化、糖尿病、高血压、甚至癌症等几十种疾病,这为他们带来了80亿元的年销售额;而其有效成分双歧杆菌,实际是酸奶的主要成分之一。

从2004年至今,虽然从分类上取消了由各省审批的“药健字”,保健品被划归食品类,但仍然允许这些食品宣传27大类“辅助功效”,而这些“辅助功效”如何让人理解成养生与治病,就要看厂家和宣传的功夫了。

况且有了规定也不一定执行。按照《广告法》等规定,药品、保健品广告单条不得超过1分钟;不得以节目形态变相做广告;不得以医生、专家、患者等形象作疗效证明等。也就是说,即使刘洪斌等老神医们的头衔是真的,那些药品广告也违反了一大堆规定。虽然如此,那些广告却仍可以收买各种地方台,登上省级卫视,欺骗着缺乏判断力的底层群体。

2004年1-11月,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监测了50个电视台(频道)发布的41281次药品、医疗器械电视广告,违法发布率为59%;2004年6-8月共监测98份报纸发布的7315个药品广告,违法发布率为95%。前文的三株口服液,仍然在淘宝有售,继续以食品的身份、酸奶的成分,宣传着各种疗效,调理着中国人的身体。

不靠谱的概念,在不规范的市场,对不知情的群体,用不道德的手段,取得了不可思议的“成功”。这就是中国养生。

作者:高明

(责任编辑:黄童超_NX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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